夜幕降临了。
太阳历法与月亮历法孰优孰劣,一直是个很麻烦的话题。因为这种单纯只是习惯问题的东西,总是会牵扯到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。一定要说的话,西方的太阳历法更注重年,而东方的月亮历法更注重月。因为一边是以七天来记日子,一边是以农耕来算时间。
先撇开中间那还没人意识到,但确实存在的几个小时时差,如果根据农历来计算,今天的佛罗伦萨,正好是初一。
新月。月亮与太阳同升同降,结果就是,夜晚将会漆黑一片。
当然在这种天气下,即便是一轮圆月也不可能穿透这厚厚的云层吧。
“嗷呜呜呜呜~~~”
漆黑中的一声狼嚎,把这位昏昏欲睡的老人吓了一跳。从座椅上摔落下来,但他不敢轻举妄动,静静地伏在地上听着周围的动静。接着又是一声,这回听仔细了,那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。
“见鬼!大半夜吓唬谁呢。”
都说月下狼嚎是魔性的象征,那么在没有月亮的夜晚,有一匹狼突然发起神经反而更吓人,因为人什么也看不到。
只不过考虑到老人现在所处的环境,还有他的职业来说,大晚上居然会害怕狼反而有些不可思议。
老人看了看身边,那里有盏挂在一个分岔木桩上的油灯,比起他上一次清醒的时候,灯芯上窜动的火苗已经微弱了不少。
这种事情已经见多了,他取下了油灯,摸了一下身边的木桶,用浮在液面上的木勺让快要见底的灯中加满了灯油,周围迅速明亮了起来。这给了他些许底气,他照了照周围,查看到底有没有异常。
十字架还是十字架,墓碑还是墓碑,边上是他新刨的坑,这个坟场和白天一样,除了黑一点没什么区别。
“哎,干了这么久。这鬼地方还是看不惯。”
好想回去,好像有个家,好想找个老太婆的怀里好好躺着,而不是睡在死人堆里。基本上每个守墓人都讨厌新月,不会有人喜欢大晚上呆在这种阴森森的鬼地方。
确认没有异常后,老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,眼皮子又有些张不开了。虽然有意识地想让自己清醒,但身体却总是很诚实。
当人处在这种状态下时,会不由自主的开始点头。头会变得很重,身体向前倾,但会在失去平衡前回来。反复这个动作,一次比一次厉害,一次比一次悬乎。
最后在真的跌倒之前,他就会惊醒。
但这次吵醒他的不是失去平衡的自己,而是外界的一个声音。
“啪”,坟场中的一根枯树枝被踩断了。
“谁!”
老人立刻抄起了油灯照向了那里,他看到了一个勾着背的人,衣着破烂。虽然隐隐地有些看不清,但凭借多年的经验,十有八九就是那个。
“唉,年轻人什么不好干。偏要干这个。”
大半夜光临墓地的家伙,老人几十年就遇到两种。要么就是打扮光鲜,就因为一两个无聊赌约而在这儿办试胆大会的公子哥,要么就是市集里那些混不下去的杂碎,来这里撬墓找些值钱的东西。
总之不管是哪个,在这个守墓人看来,就是对死者的不尊重。
如果是现代,估计会给他们配一杆威力十足的霰弹枪吧,但那个时候,他拿起的唯一武器,是他白天挖坟用的大铁铲。他叹了口气,抄上家伙,提着灯向他走去。
“喂!那边的站住!”
老人扯起嗓子喊了一声。但对方似乎是没有听到他的呵斥,依旧向前迈着步子。这让他感到非常奇怪。要知道,人人都知道坟场是什么地方。只要是正常人听到守墓人的声音,早就跑得远远的了。对方没有反应,让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铁铲。
“喂!干什么的。”
也许是本能的指示,他没敢用手,而是用铁铲拍了他一下。力量虽然不是很大的力量但对方却很夸张的向前踉跄了一下。守墓人缓缓地逼近他,突然他闻到了一股恶臭,而且离得越近,这股讨厌但无比熟悉的味道让他一下紧绷起神经。
最后那人转过了头,守了几十年墓的老人,脸色瞬间铁青了。默默地拿出了胸口的银色十字架。
“嘿,伙计,这玩笑可不好笑。”
死人就是死人,满脸爬蛆的样子,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无赖都是一个德性。虽说这里就是坟场,但老实说,真的遇到什么脏东西老人还是头一回。也算是他反应快,他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铁铲,油灯也被这么扔在了地上。然后,他大吼了起来。
“啊!!!”
一铲,两铲,老人没有间断,接着嘶吼给自己壮胆,举起这沉重的铁铲不断地向这个家伙砸去,即使已经完全不动了,他还是没有停手。直到自己老迈的身体有些上气不接下气,才回过神来,扶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老腰喘着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上帝啊……这是什么鬼东西……”
他壮起胆伸脚去踢地上那玩意儿,把他翻了个面,正面朝上的死徒散发出了恐怖的味道,拼命地往他鼻子里钻。对此老人嘴巴里不住地嘀咕着,他需要这种小动作来转移自己的恐惧,然后,他开始亲吻起自己的十字架。
“哦我的天……”
老人不知道这是什么,但可以肯定的,不管他原来是什么,现在一定是个死人了。
总之,先把灯给捡起来吧。
因为匆忙攻击而被扔在地上的油灯,是现在这里唯一的光源,只能说十分幸运它居然没有熄灭,要不然守墓人就得在这黑灯瞎火里摸上好一阵子了。看准了把手,老人弯下腰把他提起来……
“啪!”
极为短促的声音,就在他的手碰触到灯把手的时候响起,不止一声。
“啪!”
他定住了。如同之前听到狼嚎一样,他屏住了气息。
最后,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,已经不需要枯树枝了,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此起彼伏。他缓缓地站起身,用灯火照亮四周,转了一圈,淡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。
这位守墓人,被死徒包围了。
在很久很久以前,他的前辈,现在也已经被他亲手埋了,曾经跟他说过关于死徒的事情。但他从来没信过,因为他从没见过。事实上,跟他这么讲的老前辈也没见过。
有些时候他不禁在想,与死人越是亲近的家伙,反而越是知道那种事情是骗小孩的。可真是讽刺啊……
实际情况,他和他的老前辈们在这里之所以从来没见过死徒,只不过是因为这里埋葬的死人都是经过了正规的葬礼,胸口被钉桩,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上的体面人无法被死灵法师复苏。
只不过这次,包围他的死徒们可不是从他管理的这片土地里爬出来的,是这座正规坟场的更南面,那块谁也不会去理睬,谁也不会去在意,就连这个老头子都不会去好好搞一场葬礼的地方。
为了“希望之地”的人,贫民窟里的逃亡奴隶与异教徒准备的乱葬岗。
所以,他看到了,他也相信了,不是因为眼见为实,而是因为他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来证明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。
没钱的家伙就是死后也不消停,这算是一种讽刺吧。
最后,老人安静地站在那里,没有情绪,只是默默地把油灯放回地上,拿起铁铲开始挖土,死徒们似乎也很耐心,一直等,一直等着。直到这个守了半辈子墓的老家伙自己跳进了那个他挖的半人浅坑里,把铁铲一扔,静静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。
“愿上帝保佑佛罗伦萨。”
没有月亮的夜晚,那头不合时宜的狼又来了一声长啸,这一次,掉在地上的油灯,没能继续亮着。
谁也没有注意他的死,而这也不是个开始,甚至连插曲都算不上,不过是一章中,一个小段中的一个小小音符罢了。
元凶海尔辛,他只是站在那里,无论是此刻,还是未来的几个小时,他都一动不动,眺望着远处那个一篇漆黑的城市。
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,他的头顶上用刀片剃出了一个圆形的秃顶,那是古罗马时期奴隶的标志。事实上教会里的教士都会这么做,预示着侍奉神的决心。
与那种蜗居于深山邋里邋遢的死灵法师形象不同,这个人穿戴极为整齐,就连身上也没有异味,看上去就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信仰之人。如果不说出来,恐怕谁也不会认为,这家伙居然是个在马耳他与热那亚屠杀了近千人的刽子手。
但,这个数字今天被改写了。
他凝视着那里,不知道他在看什么。天空中没有月色,就连星光都被从午后泛起的冬季乌云遮蔽,在无光的世界中看着某样东西,就是说出来都有些离奇。
他真的看到了吗?这个问题并不重要,因为就算伸手不见五指,其他感官却是很清晰。事实上,如果这里有光,就能很清楚的看到,这个喘着教袍的死灵法师,脸色几乎是垂危般的苍白。
突然,他跪倒了下来,那是一种听上去有些不妙的咳嗽声,仿佛他的肺里有一个大洞。把手从嘴上拿开,手上滑腻腻的感觉,以及那股味道,让他明白他自己到底在吐些什么。
没人扶他一把,即使他的人偶们就站在离他不到几步远的身后。
这些人偶都有着美丽的容颜,那些尸体是海尔辛从他的战利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。然而,就算他将这份美丽保持到了永远,死徒终究是死徒,没有命令,她们就不会行动。
又或许这只是因为他们的玻璃眼睛在这黑暗中也排不上用场罢了。
在他身后站着的五十七个人偶,这是残存下的全部收藏品。出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,说明这次的行动对他而言是多么的重要。
其实海尔辛自己也明白,这一次,他实在是太过于勉强了。
死灵法师的战争其实非常的无聊,因为他们本人不会上战场,有的只是他们的死徒大军。
单个的死徒虽然弱小,但他们最可怕就是传染后的数量。被死徒咬死的人,同样会变成死徒,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。
只不过,如果真的是这样,那么为什么我们到现在还能幸存。如果有个真心想要毁灭人类的疯子存在,那么人类早就能毁灭好几次了。
每一个死徒,都需要从术士体内榨取魔力,因此每一个死灵法师,他能创造的死徒都是有限的。不会有哪个疯子无节制地创造死徒,因为在此之前,疯子就已经被榨成一具干尸了。
毫无疑问,海尔辛就是一个疯子中的疯子。
海尔辛的人偶是精致的艺术品,她们是前所未有的终极死徒。不仅强大,而且每一个都是这位大师级的死灵法师亲手精雕细琢出来。与那些量产型的相比,她们每一个都能自行从自然中吸收魔力,不需要依赖主人就能行动。对于一个死灵法师来说,这无疑是减轻了极大的负担。
但减轻负担的代价,是牺牲了死徒最重要的武器。
制造同类。
既然是总力战,就算弱小,量产型也必须存在,而且是越多越好。哪怕那都是些会把术者吸干的寄生虫。
他先召唤了所有能使用的尸体,但乱葬岗中的那点人数根本不够。于是,他指挥着这些死徒袭击了主城周围,所有他能控制到的地方。包括那个可怜的守墓人。
毫不知情的农夫,抹黑打猎的猎户,在城外休息的商旅,甚至是那些偷偷摸摸的走私者,都在这次袭击中丧了命。
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,他要扩充自己的力量。
最后的数字,停留在了一个四位数。
一千七百九十五。
佛罗伦萨周边地带,已经不在有一个活人的身影。然而,他从来没操控过这么多死徒,从来没有过。
西西里岛的袭击,他一共使用了两百多个。
热那亚的袭击,最后的统计数字超过五百。
但西西里岛是他的大本营,他的工房向他提供了充足的魔力。而热那亚的天然溶洞,能同时满足他的仪式与操控死徒。
而佛罗伦萨……佛罗伦萨对于一个魔法师来说,一定是个灾难。想从附近抽取自然魔力,就如同试图在冰封的格陵兰岛上种小麦一般困难。这块物欲横流的土地上根本就没有足够的魔力让他借取,他只能靠她自己。
以血肉之躯强行使用如此庞大的数量,海尔辛的身体,就像被几辆马车从各个方向撕扯,还能活着就是一个奇迹。
即使代价惨重,他也无怨无悔。
跪在地上,他已经看着那座城市,他用颤抖的手,拿起了胸前的十字架。用两个打磨过的骨片拼接而成,或许是人类骨头也未尝可知,但绝对与第一圣徒无关的“逆十字”,放在自己干裂带血的唇边,亲吻了起来。
为了“神”的试炼,他必须弥补他自己犯下的错误。
目标只有一个。
“去吧,忠诚的奴仆们,将那要献给‘神’的贡品,从那些愚蠢,肮脏,龌龊,下流的小偷手上,奉迎回来。”
没有一句回应,“少女”们如同呼啸而过的烈风从她们的主人身边飞过。她们将是这次攻击的急先锋,此刻,这些尸体只有一个目的,那就是完成主人的命令。
只是一瞬间,五十七个人偶就都不见了,徒留下他们的主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。
而得到命令的,不只是这些高级的指挥官。
一千七百九十五,加上五十七名人偶,一千八百五十二个死徒浩浩荡荡地向着佛罗伦萨这座城市攻了过去。
于是,几百年……不,恐怕是整个黑魔法史上最大规模的死徒袭击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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